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裁縫師的孫女。不是別人，就是我。

我的阿嬤是個裁縫師。
從小時候懂事開始，
我總是這樣驕傲地向其他人介紹著自己的背景，
大了一點才知道，
其實阿嬤並不是大家一般認知的有身價及姿態的專業裁縫師，
而僅是靠著手工替有錢人家縫製一般衣物的業餘裁縫。
爸爸說，阿嬤從來沒學過裁縫，完全是無師自通，
長大後，我開始明瞭，
原來，
阿嬤的手工是在阿公離開人世、留下八個孩子與年邁婆婆的龐大經濟壓力下，
為了全家生計，拼了命自己琢磨而來的，
她不是特別聰明，也沒有特別厲害，
我的阿嬤，有的僅是過人的堅韌與勇敢。

只不過，
小時候的我不懂得這些，
愛漂亮的小女孩，
在意的只有自己到底有多少新衣服，可以跟其他人炫耀，
有個裁縫師阿嬤，代表著只是源源不斷的新衣裳。

想來有趣，過往阿嬤辛酸鍛鍊出來的裁縫手藝，
在我成長的年代裡，竟成了滿足孫女小小虛榮心的工具。
媽媽說，阿嬤總是可以從滿坑滿谷的剩餘布料中，
找到一塊剛好夠我穿的布材，
簡單裁剪，再踩踩裁縫車，一件可愛的小女孩洋裝，
往往不到一個小時，就完成了。

這些其實我都不記得了，
對於那些跟裁縫有關的記憶，
似乎只剩下堆在床上、老是跟我搶空間睡覺的舊布料，
滿坑滿谷，但卻從來沒看過真正完整的一塊，
有幾次，突然發現好漂亮的布料一角，
我就跟阿嬤吵著要用那塊布料作件衣服，
有時候，阿嬤就真的會變出來一件漂亮新衣，
有時候，阿嬤只是不耐地告訴我，
那塊布料太小了，作不成衣服，
總之，我是在布堆裡長大的小孩......

後來，大家搬離天母的老家，
我也不再跟阿嬤住在一起，
小時候的漂亮衣裳，
也只剩下留在照片裡的影子，
阿嬤的手作衣服，
我一件也沒留下，
直到某天......

不記得是哪一年了，
依稀是高中時候吧，也或許是國中，
阿嬤突然拿來了一件紅色小背心，
說看到路上很多人喜歡搭件小背心作造型，
而家裡又剛好有塊剩下的布，
所以他就又為我縫了這件，
阿嬤問我，喜不喜歡？會不會覺得很土？
「不會呀，很好看，」我這樣回答，
當下就把背心套在身上，
穿著討阿嬤開心。

老實說，那衣服看起來的確是有點土，
不過，我很高興自己當時作了那樣的反應，
因為，那是阿嬤為我縫製的最後一件衣服，
也或許，是阿嬤在有生之年縫製的最後一件衣服，
我真的覺得很榮幸，阿嬤最後一件手作衣服，
是屬於我的，她口中「我的阿芳」的。

這件小背心，印象中自己好像只穿過兩次，
之後就一直塵封在衣櫃的深處，
只有在每年衣服換季的時候，
我才會拿出來端詳一番，
然後再繼續讓它回到那櫃子的一角，
這樣，過了許許多多年......

如今，阿嬤走了。
裁縫師的孫女留下了這唯一的一件，
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有勇氣把衣服拿出來，
因為，現在的我真的也還沒準備好讓阿嬤這樣地走，
腦中還都是阿嬤跟自己的對話，
還有那一件件照片裡的可愛衣服，
好多好多.....
就像我的淚水，
此刻也是，
好多好多............